【易大经聊书】
关于十五卷本《周作人散文全集》(编年体)的出版消息最近听到好几次。其实编者钟叔河的《青灯集》(湖北人民出版社,2008年1月版)里面提到过,都是前两年在媒体采访时说的,他那时就交与出版社“正在制作”。假如现在仍在制作,也情有可原,出版上的种种难处读者在这本书里也可以看到,虽然是八十年代的事情了。
《青灯集》收录了钟叔河对自己出版事业的回顾、对朋友和早年岁月的忆旧文章,总的来说较为芜杂,还包括“念楼”抄笔记的文史杂谈,如《书前书后》的序跋书评、媒体访问,等等。他统称为“将零四年《天窗集》以后写的短文,编成了这本《青灯集》”。忆旧部分涉及到他与周作人的交往的(《三封旧信》),1963年,钟三十二岁,被划为右派,开除公职,给周作人写信。“我拖板车时,周作人给我回信,给我寄书,看得起我,我如今来编印他的书,也算时士酬知己吧。”(P25)这种“贱民”心态,对于晚年周作人而言,恐怕也正是如此吧?
如今钟叔河编的周作人大都在旧书店,然而整理、出版周作人的风气却延续下来。就写文章来说,读笔记,抄笔记,我注六经,当然是周作人的路子,但钟叔河的书话文章,似乎又很难说写得“很周作人”,这些文章确实没有所谓“冲淡”之类的趣味,也无力求“老道”的风格。除了往往在末尾有点并不愤世嫉俗的讥诮,可以说既无周作人气味,也无才子气味,通篇连多余的字都没有,很平常。不过,影响如果只是一种形式上的把式,那受影响的人不焦虑,恐怕读者也会替他焦虑。大部分“影响的焦虑”都是来自于模仿。这些篇幅短小明白晓畅的文章,或许正是钟叔河随笔的风格,是他自己的面目,而非周作人式的。《三封旧信》里说,钟叔河给周作人写信,提到周转述的蔼理斯的一段话:
“我们手里持炬,沿着道路奔向前去。不久就要有人从后面来,追上我们。我们所有的技巧,便在怎样地将那光明固定的火炬递在他的手内,我们自己就隐没到黑暗里去。”
读钟叔河,则觉得他谦虚地隐没在周作人的“黑暗”里。全书中,《刻书工假》一文结尾“如果不按‘影刻宋椠’取酬,倒真想取那里刻一卷周作人的《儿童杂事诗》”,《平江和平江人》一文的结尾“我祈愿他们(注:钟儿时遇到的洗衣服老大娘和卖油豆腐的人)仍然在故乡生活着,俭啬而又仁慈、劲悍而又正直地生活着”,可以称之为最有趣味、最有感情的两处,但正因为在其他地方都隐藏和克制住了,这里就尤为出色;这是光明照耀的一刻。
□易大经
(责任编辑:章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