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细心的读者可能注意到最近十年里,书店的畅销书架上多了一种叫“绘本”的作品,其中以几米、朱德庸的作品最为著名。所谓“绘本”其实就是配文字的图画书,只是这种“绘本”不同于以往连环画的地方在于——故事性、刺激性在其中消失了;“绘本”展现的是都市人的现代感受——孤独、忧郁、迷茫和困惑,它的主调是忧伤和怀旧。“绘本”的图很简单,看上去像是刚学绘画的学前儿童的作品,殊不知这种刻意的稚嫩感和笨拙感正是画面的神来之笔,也是其作品最吸引人的地方。因为幼稚,所以画面把作者内心的情感夸张而艺术地表露了出来,比如地铁站里有大象,刮风的树上有兔子装的儿童等等,因为笨拙感,反而使画面显得深刻、充满“现代”意识。
几米的代表作有:《微笑的鱼》、《森林里的秘密》、《向左走向右走》、《听几米唱歌》、《月亮忘记了》、《地下铁》、《森林唱游》等等,有评论说,“几米让‘图像’成为另一种清新舒洁的文学语言,在他的作品里营造出流畅诗意的画面,散发出深情迷人的风采”。
我认为几米作品之所以流行,首先在于它的新奇——它把绘本高度的诗意化、城市化、寓言化了,这就让他聪明地戳中了“小资”群体的文化软肋。要理解几米,首先要理解几米的粉丝军团——“小资”是什么样的一个群体。在小资眼里,大款很土,中产阶级很俗,只有自己最懂格调,最懂品质生活。可是小资毕竟是一个比较尴尬的群体,由于经济的限制,小资们通常是捉襟见肘、力不从心,而他不可能像中产阶级那样从容、安详,更不可能像成功者那样体面、大度。正是这一群以“忧伤”为趣味的人支撑着几米在畅销书榜上的位置。小资其实地位并不稳定,一方面,他们对一般百姓来说,明显地具有收入和文化的双重优势,另一方面他们的抱怨又像怨妇一样,体现出一种无法摆脱的宿命感和惺惺作态的虚假——小资根本离不开城市,它是城市的寄生者,但是它又对城市充满怨恨。所以小资总是忧伤的、孤独的、迷茫的、自恋的。几米的作品正是表现了这种小资情怀,他画中的人总是孤独的,寂寞的,尽管背景有时是荒野,有时是喧闹的都市,但是主人公总是那么地孤独,像是大沙漠中一滴孤独的水。主人公又多是恋物癖的人,几米在《地下铁》中写道:“我在秘密花园里,找到儿时遗弃的玩具兵,他的神情依然孤独、疲惫,还带着淡淡哀愁吗?”他迷恋着儿童时的玩具,连个玩具也染上了孤独疲惫的神情。
这类“绘本”作品顾恋于城市生活,却总表现出一种对乡村、对大自然的永远不满足的乡愁情怀。都市人的生活可以说是离开了大自然的怀抱——水泥地和柏油路遮盖了大地母亲的亲切面容,天花板和日光灯代替了纯净的太阳天空,霓虹和喷泉僭越了星光雨露。城市人的乡愁是一种永远不能满足的情怀,也正因为不能满足,这种情怀才显得既弥足珍贵又忧伤无比。在几米作品中,主人公总是在寻找什么,在《蓝石头》中,主人公就是明显地在寻找“乡愁”这种东西。由于雷电,蓝石头分裂成两半,一半留在森林,一半被搬运进城市。进城的那一半总是哀伤成癖、忧伤成病地怀念那失去的另一半,每当被雕成一尊塑像,蓝石头总是“孤独地站在陌生的城市里,看起来好忧伤/它想回家,回到森林里的家/午夜,一个蓝色气球飘过它眼前,蓝石头想起森林中的另一半,强大的思念以天崩地裂之势袭来,它瞬间崩毁”。变成雕像的蓝石头连续“崩毁”,它的体积也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沙子,终于被风吹回了森林。城市人的“乡愁”情怀才能得到慰藉。
几米主人公的病症总是城市病。他们自身是孤独、迷茫、焦虑的,这种情感正是小资现实地位的自然生发——他们的情感是矛盾的,他们本身则是“痛并快乐着”,他们的恋物癖、忧伤病正是对这种情感矛盾的掩盖和虚假安慰。几米们的城市“绘本”正是在这种矛盾情感中找到了艺术的灵感。
无疑,城市“绘本”是发达城市的抒情诗人。他们用自己的细心、自己高超的艺术造诣抒写着城市特定群体的困惑,塑造着特定群体的情感美学。对他们来说,城市是部“情感绘本”,小资们戴着面具生活其中,感受并收获着他们的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