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3月13日,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溘然辞世,终年54岁。消息传来,令了解他及其电影作品的人们感到无比的震惊与伤痛,伴随着的,还有一种十分基耶斯洛夫斯基式的疑惑。尽管朋友们多次尝试,想要说服他去国外接受心脏搭桥手术,但最终他仍拒绝了巴黎、纽约以及两家波兰专业心脏手术机构的邀请。他坚持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波兰人,对自己的医生充满信任。那天,他自己步行来到华沙医院,自己登记入院、接受手术;他再也没能醒过来。
———安内特·因斯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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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内特·因斯多夫(美)
卡吉米兹·卡拉巴奇也是洛兹电影学院的老师,他在1958年拍过一部名叫《星期日音乐家》的纪录片,片长10分钟。这部作品一定给基耶斯洛夫斯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1994年,当他被要求列出自己心目中的十大影片时,《星期日音乐家》成为其中唯一一个不太为人所知的名字。
《星期日音乐家》记录了二十多位老工人是如何在一位老指挥的带领下演奏音乐的。在经历一连串令人难以忍受的噪音后,最终,他们完整地演奏了一曲。“很少有短片能表现出那么多东西,而且是以如此美丽、简单的方式,它表达了创造某些东西的需要,这些东西与人类本身息息相关。”基耶斯洛夫斯基在1994年写道,“因为,除了满足我们的基本需求———生存、早饭、中饭、晚饭、睡觉之外,我们也都渴望某些能给生活带来意义并令它提升的东西。”基耶斯洛夫斯基的早年作品就是沿着这一方向发展的,用生活的全部诗意和辛辣来表现普通人的生活。
《叠句》是对他处女作《办公室》中已有的那种黑色幽默的精加工:官僚主义无处不在,哪怕是在殡仪馆。一位顾客被告知,如果没有死在规定范围之内的大街上,那他也没法被埋在他所要求埋入的公墓中。另一位顾客则明白了没有死亡证明就无法得到墓地的道理。全片最后一个镜头,也是最具基耶斯洛夫斯基式特色的一个镜头:人们在新生的婴儿身上挂上数字。如果说,死亡成了一种可以按部就班的工作,结尾这个镜头则嘲讽地暗示了,官僚主义其实从出生之际便已开始。《叠句》与基耶斯洛夫斯基参与签名的1971年波兰电影人宣言保持了统一步调,该宣言呼吁纪录片更多地鞭挞官僚主义、腐败及伪善。
1976年,他花了将近五个月时间拍摄《医院》,以一种令人不安的笔触记录了华沙医院中连续32小时工作的外科大夫。导演并未在片中加入自己的评论,相反,只是简单地将医院作为一个工作场所呈现出来:医生也是工人。正如他多年后所说的那样:“医生也想帮助别人,但却缺乏办法。”他们也抽烟,也想吃饱饭(但却不太成功),也按劳取酬。基耶斯洛夫斯基在片中建立起一种严格的时间结构,用字幕详细记录每一个小时的流逝。于是,全片被一种可怕的滑稽感笼罩:过劳的医生们竭尽所能,但仍需面对断电、劣等设备和缺乏睡眠等困难。在接受法国电视台采访时,导演回忆起当时的观众反响:“他们明白,我们拍的正是‘窥一斑而见全豹’的波兰,《医院》代表了一个更大范围内的真实的波兰,人们想对现状做出改进,但却束手无策,因为整个系统实在太糟糕了。”
在1979年克拉科夫电影节上获奖的《七个不同年龄的女子》中,基耶斯洛夫斯基用了一种循环结构。故事发生在一所女子芭蕾舞学校:“周四”聚焦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周五”拍的则是另一个年长些的学生;“周六”里出现的是个较高年级的班级,一个女孩作为中心人物出现,她长得很像“周四”、“周五”里的年轻学生;“周日”为我们呈现一段浪漫的双人舞演出;而在“周一”里我们看到的则是另外两个学生的彩排,她们因体力透支而发出的喘息声将音乐淹没;“周二”的主角是个中年女子,她正在等待演员选拔的结果,最终,她得到了当候补的机会;“周三”的焦点则是在幼年班当芭蕾舞教师的老妇人。一周七天,再加上从童年到少年再到老年的推进曲线,为影片带来一种循环结构。时间周而复始,基耶斯洛夫斯基始终对身处舞蹈世界的女性投以一种同情的凝视。与他之前那些纪录片中占主导地位的男性角色不同,《七个不同年龄的女子》为他最后四部影片中引人注目的女性角色做了铺垫。
基耶斯洛夫斯基的视角在《谈话头》中进一步扩大,影片针对波兰人的希望做了一次有趣的调查。在这部真正意义上的“希望音乐会”中,我们听见基耶斯洛夫斯基亲自提出的三个问题:你出生于何时?你究竟是谁?你最想要什么?他们的出生年月被打在银幕上,从1979年刚降生的婴儿到1970年代出生的孩子,再到年龄更大的受访者。他一共采访了从7岁到100岁的100名波兰人,其中40人被用到了影片中。大部分人的回答听上去都很理想主义,有激情,而且显得格外民主。最滑稽的答案来自最后一位受访者:“我想要活得更长!”这位年已百岁的老妇人回答道。
时间是基耶斯洛夫斯基早期作品的精髓所在,他用小时(《医院》),用天(《七个不同年龄的女子》),用年(《谈话头》),用大的生死循环(《叠句》)来记录时间的流逝。与之相似的是,他当年的同事也都提到过,基耶斯洛夫斯基喜欢计算自己已用了多少胶片,还剩余多少,他着迷于用一格格的胶片来记录时间。正如犹太教信徒祈祷时说的:“求你指教我们怎样数算自己的日子,好叫我们得着智慧的心。”基耶斯洛夫斯基的作品反映出一种深层的意识:可能性取决于限度。《双重生命,第二次机会———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电影》
安内特·因斯多夫(美)著黄渊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8年2月出版
◇作者简介
安内特·因斯多夫
安内特·因斯多夫(An鄄netteInsdorf),耶鲁大学博士,并曾在耶鲁大学教授电影史和电影批评课程。现为哥伦比亚大学艺术学院电影系教授,同时还是大学电影研究会的主任。她的前两部著作:《弗朗索瓦·特吕弗》和《难以拭去的阴影:电影与大屠杀》获得了极高的评价。
◇内容简介
在《双重生命,第二次机会———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电影》中,安内特·因斯多夫用细致的笔触对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电影进行了个人的读解,而这种读解建立在作者数次为基耶斯洛夫斯基作翻译所获得的大量一手资料之上,在观点和解读之外尚透露出一定的信息量。
(责任编辑:章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