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的书总是不忍卒读却又割舍不下。

休息日里在宿舍窝着，外面有微微细雨；云幕低垂，以至于最后一丝上街转转的心思也打消了。堆在床边那一叠高高的古文书和讲古文化的书已经让我稍生了一抹的厌倦。也没有上办公室上网的些许热情。闲得无聊的打开我的电脑，把里面的游戏看了一个遍，却哪个也不想玩。偶尔想起以前下载的一些电子书，便想在里面找一本轻松些的来消磨时光。

翻着翻着就翻出了余华《在细雨中呼喊》。知道只要打开第一页，这个下午就会是一个感伤的下午，然而我没法拒绝它的诱惑。关闭了灯，窗帘放下着，房子里便很暗淡，屏幕的荧光抖动着，渐渐的，不知道屋外的细雨是否停了，但心里却被这书淋了个湿透。

没有激动人心的大事。余华只淡淡的描述着一个人心理的变化。其实哪里可以看到余华呢？这一次余华用了第一人称的视角。但是又分明可以感觉到，这感觉甚至使得这夏日阴郁的午后生出了寒意。我只能想到用冷漠来表示这种感觉，但是这冷漠却又不是死寂，它象一个幽灵一样窜在整个篇章当中，消解了那些热情、仇恨甚至冷漠本身。

你按着那些文字读下来，明明刚才有些东西使得你惆怅、使得你生了微笑甚至使得你黯然魂消，但是当你滑过这些文字，你看到了新的变化、新的故事，你再回头去想想已经发生的，你这时却对前面那些东西心平如镜，好象有许多把刀把前面那些思绪之流在拦腰斫断，你看不出一丝被腰斩了的痕迹，但是却隐隐能记得那刀锋的寒气。索性闭目了不去看下面的，想忘记看了的，却发现已经刻在了脑海；然而你想依靠了这印象把它复制出来，却又发现实在什么都没有记住，只有那绕在耳旁似的纷繁的杂音。

我知道又陷入了余华的圈套。读许多人的书的时候，我好象会从天空里下望，下面的世界不管如何热闹，在高处却是冰冷清凉的。然而余华要给他的故事笼罩一些迷烟，这迷烟无关于故事的清晰，仅仅只是一种感情的诱惑与些微的迷糊。你不至于生了戒心，想凑近来看得清晰些，然而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已经进了诸葛亮摆的八阵图。一直以来，我很有点怕这种感觉。

八阵图不过几块石头，为什么陆逊也会被它困住？我知道传说中的原因是它能抓住人的弱点、针对这弱点幻化出种种的迷境来，或生出恐惧，或生出欢喜，在这样的眼睛中，它不再是平凡的石头，而是一个迷离的幻景。那么，我的弱点是什么？

是啊，我的弱点是什么？为什么《活着》读来惆怅，《在细雨中呼喊》也同样是惆怅呢。故事里的人物，究竟关注他们什么？为什么有的人念念不忘、魂牵梦系，而有的人却云卷风收、悄不着痕了？是了是了，我太在乎他们的人生、太在乎他们人生划过的痕迹，一句话，我太在乎过程而轻视结果。故事里，我关注着细节，我希望着细节中人物的完美。回顾那些人物，所得到的印象只是某一个特征与事件，好比我只记得冯玉清和鲁鲁的那种坚韧，只记得孙光平那种绝望无奈的机智。我把他们定格在了时间之流上，却忘了看它应该流向何方。所以我陷在了余华的局中，看不到方向。

但是余华怎么会没有给出方向呢！不管世上风云如何变化，也不管一个人有着怎么样的思想经历，他是高贵的、或者是低劣的，都会有那样的结果：要走向未来，走近自己，走到死亡。余华不是给出了这个答案吗——这本书里的孙光明消失在了河流中；他的父亲则死在了粪坑里；他的母亲在飘雪的夜里离开了。苏宇在床上悄悄隐没了，微血管的破裂也许使他看到了红光吧。王立强悲惨绝烈，死也没有找到仇人，炸死了别人一对儿子却架不住人家又生一对双胞胎。国庆的邻居老太太放心的死在了街上的恶狗之前。

生者死者都在这样走着，有些人会是胜利者，因为他们看到了别人的结局。罗老头是胜利者，这个人幽灵一样的活着，半个世纪都没有年龄的变化，时不时冒出来说一句话。孙有元是胜利者，因为他掌握着自己的死亡。于是我知道了，什么是最大的胜利：那就是活着，仅仅是活着，也许只是为了活而活着。在这个结果里，一切的过程都暗淡了，它使得人有了希望，尽管它也使得人没了性格；它胜过了世事的变幻，也超越了理想的崇高。

但是，这样就果然胜利了么？庄子说活着，孙倬也说活着，从古到今有多少人说活着，在为了活着而活着，却又有哪一个是胜利者！《活着》里只有往事的回忆，《在细雨里呼喊》也只有往事的回忆，虽然一个是“全知全能”上帝的视角，一个是“我”的视角，但是都没有未来，也许是这样：别人的现在就是我的未来。

我已经不想这个八阵图了。有时我们是不太清楚的：究竟八阵图里是八阵图，还是八阵图外是八阵图，或者图里图外都是八阵图。这一刻，我知道了为什么我陷在了他的局中，那是因为：我以为那里有局。

我看完了这本书。我已经不再激动了。再闭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这些杂音好象细雨一样从耳边跌落。拉开窗帘，暮色将起，但是，雨却停了。